文. 豆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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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的年夜饭，如往年一样，母亲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准备，做了每年必备的鱼丸肉丸，菜品的数量也是有讲究的，要19个，代表长长久久，且荤素搭配，还兼顾了北方的习俗包饺子。一家人围坐桌前谈笑风生，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着小泡，孩子们嬉笑着、吵闹着，这样祥和的春节景象，在一个多月前我们是不敢想象的。有时候觉得，癌症就像身体中了毒，找不到解药就含憾而去；一旦找到解药便可继续行走人间，体验人生的精彩绝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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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奥西替尼耐药，白紫单药化疗
! b0 m( ?+ n6 m% p9 w3 `" E3 C奥西替尼（ADZ9291）的耐药其实从2018年10月就初见端倪。2017年2月23日，妈妈服用第一颗9291，2018年10月3日，cea开始缓慢上升（6.04），但因为影像稳定，且母亲体感良好，于是我们静观其变，没有采取措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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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直认为，癌症的治疗手段有限，每一种都要用到极致。9291的中位有效期10个月，妈妈服用一年半开始缓慢耐药，但她一共用了38个月。2020年春节前夕，带着爸妈去三亚冲浪玩沙，那时候妈妈略显疲态，多年来，我养成一个习惯，就是时刻对妈妈察言观色，一旦脸色偏暗偏黄，就可能是病情有进展。一直到4月疫情缓解，才做了全方位的复查，结果如我所料，全面进展，肺部病灶增大增多，骨转移加重，肝包膜转移。
) W/ y& I% G3 K: l1 L3 r9 D, s2020年春节前带妈妈去三亚，妈妈与最爱的贝贝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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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准指南里奥西替尼耐药以后，首选化疗，我们的选择不多，很快就确定了用白蛋白紫杉醇（白紫）。主治医生说，最激进的方案是白紫、铂类、pdl1和贝伐珠单抗四联，最保守的方案是白紫单药。我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案，母亲抗癌8年多，曾经健壮皮实的体质已经被各种抗癌药掏空，我没有信心用激进的方案。
; R/ X6 j- N( c; s化疗是按照标准指南里200mg+200mg的d1.8方案。当时的我比较淡定，虽然妈妈当年的病理是微乳头——恶性程度最高的一种腺癌形态，但她运气好，似乎每一种药对她都有效，我认为这一次也一样。本以为是常规化疗，所以没有选择在常去的协和，而是更加便利的另外一家三甲医院，第一针200mg白紫进行得很顺利，可我没想到，噩梦是从第二针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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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天的第二针白紫，入院时，护士测出妈妈体温38度，白细胞2.05，我们以为是白细胞过低导致的发热，在医生的建议下，我们用了两只长效升白针，没想到至此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高烧，每天临近中午体温就飙升至39度以上，有时候甚至到40度，持续的高烧让妈妈完全卧床，几度神志不清，即使睡梦里也会痛苦得发出呻吟声。
: X; t x& N! i. `3 O# F0 {- ?# j我们做了能想到的全部检查，白细胞、C反应蛋白等炎症指标都不高，血培养和痰培养没有找出细菌阳性，查不出高烧的原因，只能预防性用药，从最基础的到最高级的抗生素，几乎用了个遍，妈妈因此肠胃紊乱，苦不堪言，发烧症状却没有丝毫好转。面对这种突发状况，缺乏经验的医生一筹莫展，不断暗示我们准备后事。
* _7 }: Q1 |: ^: @4 M% e我含泪坚持，一刻也未曾想过放弃。我去找妈妈的主治医生求助，王主任了解情况后，果断地认为当务之急是退烧，用最常见的退烧药泰诺林，每天两次固定时间服用。不得不说，协和医生的经验丰富，妈妈仅仅采用这个简单的方案，停了抗生素，每天依靠退烧药把体温降下来，体能慢慢恢复，大概1个月后，高烧彻底退了。我们至今无法确定引起高烧的原因是什么，这个巨大的考验，让我们经历了一场生死，也提醒我们，最艰难的时候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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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去医院，妈妈都担心我等她，会早早就到，这是妈妈在协和医院门口等待我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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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 白紫联合贝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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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白紫治疗乱了我的方寸，治疗计划一再调整，导致了9291耐药后第一阶段治疗的失败。这是8年来我最慌乱的一次，也是治疗最犹豫的一次，患得患失，无法决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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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出现如此的危机，白紫仍是唯一值得尝试的方案，为了减轻副作用，我托朋友从香港以10倍于国产的价格买来进口白紫，以为副作用会小一些，并且减量至100mg+100mg，结果完全无效，且副作用巨大，头晕目眩到起不来床（万万不可迷信进口）；第三次探索着加量改成200mg+100mg仍无效，cea飙升至1022。妈妈的癌负荷太重了，小剂量的化疗已经无法打退疯狂反扑的癌细胞。每一步治疗，我都战战兢兢，周密考虑，争取万无一失，我没有听家人的建议足量使用白紫，没有听他们的决策第一次就联合贝伐，我怕副作用摧垮妈妈的身体，没想到却让她承受更多痛苦。我又悔恨又心痛，整夜无法入睡，一个月瘦了9斤。弟弟安慰我说：你给妈妈的，都是你能给的最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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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次治疗，我听从家人建议，贝伐联合了足量白紫，起了很好的效果，cea每次以30%左右的比率下降，CT上曾经满天星的左肺几乎干净了。连续3次后肿瘤负荷已经较以前减轻，妈妈的体感有了明显改善，以前的左臂痛感消失，咳嗽也明显减轻，她开始恢复每天的太极拳和跳舞，甚至半开玩笑地说：是你的孝心感动了上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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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使在化疗最痛苦的时候，妈妈仍会不时去看看自己的伙伴，每次阿姨们都会簇拥着妈妈，嘘寒问暖。
' m0 M+ T, i% N8 y我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乐观，因为cea仍有322，是很多人不敢想象的高位。但是经历了6次化疗后，妈妈怎么也不愿继续了，我也想让她的身体休息一下，于是暂停化疗，用贝伐联合9291维持治疗。9291复敏的时间非常有限，在有效了两个月后，爆发式进展，复查时发现已经多发的脑转移、肝转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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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 安罗替尼配合射波刀治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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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疗进入最艰难的时期。奥西替尼耐药后的答案几乎无解，白紫短期内无法重启，妈妈重新开始出现咳嗽憋气的症状，身体状态开始一日日恶化，继续化疗已经扛不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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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论上，在没有找到全身有效的方案之前，做任何局部治疗都是没有意义的。可是我很担心妈妈脑部和肝部的病灶，脑部病灶随时致命，而肝部病灶因供血丰富，增长迅速，可以在一个星期内大小翻倍。先把最棘手的敌人打退几步，给我们喘息的时间，再决定下一步部署，这是我当时的思路。射波刀做得很成功，2020年11月，脑部近10个病灶分两次做完，12月做了肝部，肝部病灶因为太大（5.3cm*5.2cm）做了5次，几乎没有副作用。2个月后复查，脑部病灶已经消失不见，肝部巨大的肿瘤也几近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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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V0 N) J6 l+ X) s$ O0 u5 C肝部射波刀治疗期间，妈妈怕耽误我工作，不让我陪住，医院管理严格，连饭都不让送，我只好在病房的窗户外看看，那天，妈妈给我打电话：你今天穿的黄色羽绒服真齐整，看到我从窗户对你挥手了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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射波刀进行中，主治医生给了我方案：吃安罗替尼。安罗替尼是国产的多靶点抗血管生成药，有效率较高，但副作用很大。往往是到了最后一步，不得不尝试的药。细数目前上市的所有肺癌药，对妈妈来说安罗几乎是唯一的选择。虽然内心十分抗拒，仍不得不用了8mg的安罗替尼，果然，才用了4天，妈妈就起不来床，咳嗽憋气，需要靠吸氧维持，状态一泻千里。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状态，果断停药，与其因为副作用痛苦不堪，不如顺其自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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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，妈妈在病情爆发进展期，空窗了。这是冒着很快结束生命的危险，却是不得已而为之。事实上，在空窗这段时间里，妈妈的体感反而有所改善，也许是因为停了所有药物，也停止了所有的外界伤害。由此我在反思：癌症末期，在用药和不用药之间，孰优孰劣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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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 JNJ-37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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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妈妈停药空窗近2个月后，用上了JNJ-372，写下这个代号，我敲字的手停下来，我有一点激动，这是给我一个机会，向命运表达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最卑微的感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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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母亲最危险的那段日子，我疯了一样查阅全世界最新的抗癌药物，其中有两个引起我的高度关注，一个是日本第一三共的U3-1402，另外一个就是美国杨森的JNJ-372。我当时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1402身上，因为2019年的ASCO上初次报道了其治疗奥西替尼耐药的I期数据，显示了100%的减瘤性，这个数据让我无比振奋，觉得妈妈有救了，却忽视了1402仅在美国I期临床。年轻的时候，以为只要努力便可做到；人到中年，已经知道世间有很多无奈，并非努力就可以达成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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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NJ-372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，它是一种EGFR和MET双抗，主要针对EGFR20ins突变，报道中的措辞是，“显示对奥西替尼耐药也部分有效”，总有效率为28%。我对此不抱太大希望，如果无效，会耽误最宝贵的治疗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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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NJ-372于2020年7月首次在国内I期临床，我在第一时间提交了资料，但是当时妈妈用白紫联合贝伐有很好的效果，我们推迟了入组。一直到白紫停药、安罗替尼停药空窗后，才再度想起了JNJ-372。当时我们面临两个选择，一是免疫治疗，二是入组JNJ-372。妈妈的pdl1表达高达70%，但有EGFR突变，而且因为抗血管生成药物导致的心脏早衰，我们不敢贸然行动。任何一个选择都是赌博，即使是赌博，我们也要多掷一次骰子。我们决定先入组JNJ-372。
$ E1 M9 K3 ?3 w' a9 f M. v2021年1月6日，第一次用药。因为我单位有事走不开，弟弟专程从广东飞来陪护。我们都很紧张。那天，我握着手机不敢漏过任何一个消息，毕竟是I期临床，我担心会有不可预测的副作用。上午8：55用药，历时8个钟头。弟弟发来消息，说打完后妈妈起来上厕所，突然觉得全身都不疼了。我淡定地说：激素的作用。心想又不是神药，哪有这么快见效的，内心却隐隐有了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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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用药分两次打完，第三天出院。回家后妈妈的状态有了极大好转，三天前还卧床、憋气、剧烈咳嗽、浑身疼痛，打完药回来所有症状减轻一大半，甚至可以出门散步了。我内心欢呼雀跃，却不敢得意忘形，多年以来的经历，让我总是在最高兴的时候，想起乐极生悲这个词，即使是高兴，也带着隐忧，也要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。但是这一次，我真的可以肆意高兴片刻，至少我们又多了一个春天。
4 R& k$ l2 d; T- f" e妈妈退烧出院后正好过生日，每次我都揪心地想，不知道还能过几个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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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第一周用完药，cea下降20%左右，医生说这个不能作为有效的判断标准。用药第五周，也就是35天的时候，cea下降75%，所有肿瘤或缩小或消失，体感几乎恢复至常人，甚至连咳嗽都没有了。短短一个月，像做梦一样，从噩梦变成美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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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我而言，我每一天都要感激命运，不是矫情，是真心的。命运给了我最美的人间，却没有让我去最暗的地狱。每一次在最险恶的时候，都会有一个新的契机把妈妈的生命挽救回来，JNJ-372带来了岁月静好，我希望日子过得慢一点、再慢一点，让我们慢慢品尝这波澜不惊的温柔时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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